幾乎是一日之間, 整個風陵國都知道了當年發生在慕家的那一起弒兄上位的齷齪事。

慕承瑜膝下無子，他死後，慕家立即群龍無首。原本姜婉是有機會把慕家握在手裏的, 然而……

……然而在那件事傳開之後，人們雖然明面上不會說什麽, 姜婉威望卻早已一落千丈，只是仗著姜家的身份, 還不至於淪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而已。

不得已下, 姜婉只能回了姜家。

由此，慕容順理成章地接任了慕家家主。

當日，慕城宗廟大開，以真胤為首，天雲宗的高人們在宗廟一側站了一溜兒，單看這陣勢, 只怕有人會以為這裏舉行的是天雲宗掌門的繼位大典。

除了天雲宗之外, 風陵王族、林家、南宮家也派了代表前來祝賀。

只是這其中的誠意……就很一言難盡了。

除了林家來的人是一位頗有實力的旁系子弟之外, 風氏和南宮家的來使，在此之前甚至沒有人認識他們。至於姜家, 更是連裝都懶得裝一下。

慕容按照禮節接待了各方勢力的來使, 禮貌而冷淡。

慕承瑜死得突然, 慕容雖然繼任了家主，中間諸多事務交接，卻也不是一天之內能完成的。天雲宗的大部分人都還有事，在繼任祭典過後便紛紛離開, 只有少數人留了下來。

——雖然來去匆匆，卻已經足夠明確地表了態。

而且，在留下來的人當中，還有某位失蹤了兩百年老頭。

真胤半點天雲宗主的樣子都沒有，整日一副游手好閑的懶散模樣，甚至連天雲宗都不回了，幹脆就在慕城住了下來。若不是清楚地知道這位宗主大人的修為境界，離滄海甚至懷疑自己都有可能看走眼。

慕容忙於族內事務，離滄海對這一塊不熟，也不想插手慕家的事情，正好真胤也閑得無聊，於是兩個人整天湊在一起探討修行道法，聊到興起之處當即動手試驗，讓慕家的不少建築都遭了秧。

——看起來真胤還十分享受這種生活。

在於真胤切磋扯淡的時候，離滄海雖然沒多管慕家的事情，卻借著慕家和天雲宗的勢力摸清楚了風陵國的動向，只等著慕容徹底掌控慕家之後，便著手對付那張王座……以及姜婉。

根據她這些天來的調查，姜婉極有可能也是玩家之一。

自從姜婉展露出不同尋常的野心之後，離滄海就開始調查她的感情經歷。姜婉在外面一直維持著高貴的慕家主母形象，因此離滄海的調查很費了一番功夫。

不過好在現在慕家終於回到了慕容手裏，而姜婉做過的事情，總會留下些端倪。

許多慕家子弟猜到了她和慕容的關系，為了討好她，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離滄海在他們的語言中抓住了許多線索，最終做出了姜婉是玩家的判斷。

——不管姜婉到底是不是玩家，把她當做玩家慎重對待總是沒錯的。

慕容年輕的時候終究是被當做下一任家主培養的，因此很快便全盤接手了慕家，只有少部分人隨著姜婉去了姜家，慕容也沒有費心追查，只是把慕家的所有產業都抓到了自己手裏。

做完這些之後，便該準備動手了。

###

九月初，慕家家主慕容立誓殺死姜婉，為父報仇。

在這封檄書裏只提到了姜婉，卻沒有提到姜家，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姜家主選擇放棄姜婉，慕家不會對姜家做出任何過分的動作。

姜家主選擇保住自己的妹妹。

——於是在太平了數百年之後，四大世家之間的爭鬥又一次拉開序幕。

慕容倒沒有任何自己一手點燃了戰火的覺悟——反正離滄海要的是四海之上最高的那個位置，早晚會打起來的。

在風陵國幾個大的城市之中，姜、慕二家只是就一些修行和商業資源展開了爭鬥而已，並未鬧出人命。而在野外，一旦這兩家的修行者狹路相逢，若是之前沒有交情的，基本上就一言不合直接動手了。

慕家的勢力原本弱於姜家，但是有天雲宗的加入，迅速就壓制了姜家。

真胤一貫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何況這是慕家和姜家的爭鬥，天雲宗只是力所能及地幫了慕家而已，並不會給他們造成多大的損失。

風陵國中，四大世家、風氏王族、天雲宗，這六方勢力之間，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所以如今慕家和天雲宗聯手，姜家立即不支。

因為慕容的檄文中只指名了姜婉，剩餘的南宮家、林家和風氏不願意為了一個姜婉把自己搭進去，因此只是袖手旁觀——反正慕家也沒有真要對付姜家，正好這樣能逼得姜家交出姜婉，大大削弱姜家的實力。

如是一個月，姜家主終於撐不下去了。

十月二日，姜婉至信慕家，表示自己願意在十月七日那一天孤身前往慕城，希望慕家能放過姜家。

慕容同意。

由此，三方停戰了短暫的數天。

姜婉說是孤身赴會，慕容這邊卻不敢掉以輕心，這些天來，一直在不斷地做準備。離滄海提醒過慕容姜婉身上可能會出現某些用世界規則不能解釋的事情，因此慕城的戒備一直是最高級別的。

真胤甚至又把自己的徒子徒孫調了些來。

十月六日，真胤的徒子徒孫們來到了慕城，大約一百人左右。

離滄海沒有想到，這裏面有她的一個熟人。

——那時這一批人剛從飛行法器上下來，停在慕城中心的廣場上。這一百人是來自天雲宗的貴客，又是來幫忙打架的，慕城自然要好好招待。

於是廣場上人來人往，一部分人布置安排，一部分人接待客人，熱鬧而雜亂。

離滄海正跟真胤在一邊替天雲宗的人安排，直到一個年輕的天雲宗男弟子走到她面前，擡頭看著她，容顏清俊雅致。

看到這張容顏的時候，離滄海楞了楞。

“靈師。”秦夜看著眼前的鮫人女子，笑了笑說道：“好久不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聲音故意沒壓低，周圍的人都聽到了“靈師”這個稱呼，轉頭向這邊看來，一時間倒還沒想起來靈師到底是誰。

離滄海楞神的時候，秦夜輕輕舔了舔嘴唇，然後微笑著、帶著一種報覆的快感，看著她說道：“聽說靈師想要殺死姜婉啊……但是姜婉可是夕若女神的後人呢，靈師你如果真的殺了姜婉——”

他的面色驟然陰冷，一字一字說道：“你對得起夕若女神嗎？！”

###

死寂。

一直跟在慕容身邊的那個李姓鮫人，竟然是……靈師，離滄海？

姜夕若和離滄海的傳說太過遙遠，因此眾人花了一些時間才反應過來這位到底是誰。

然而……開創姜國後不久，夕若女帝便證了神位，沒有留下任何後代。那時姜國大亂，靈師離滄海失蹤，此後天下一分為三，那個跟隨夕若女帝征戰天下的鮫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於是許多人順理成章地以為她死了。

——畢竟那是一千年前的事。

然而仔細想想，鮫人的壽命終究遠超常人，靈師能從姜國盛世活到現在，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只不過既然是傳說，人們總是下意識地以為傳說的主角們已經死了。

發現那些熱血沸騰的傳說活著站在自己面前，場中眾人齊齊呆滯了一瞬，除了早已知道離滄海身份是真胤，以及……秦夜。

秦夜看著面前的離滄海，細細打量她那張精致絕美的容顏，然後帶著殘忍和快意一字一字說道：“——夕若女神無後，她留在人間的只有姜氏一族，如果你殺了姜婉，只怕那位在天之靈都不會原諒你！”

眾人還未從離滄海身份帶來的震撼中緩過神來，便陷入了另一重震撼之中。

——在那些傳說中，女帝和靈師的交情是極好的，好到甚至會讓人往某些禁忌的方向誤會的地步。而以靈師的身份，斷然沒有理由對姜家出手，可是如今的靈師卻站在慕城裏……

離滄海默然想著，如果她不知道姜夕若和姜婉到底是誰，只怕她還真的對姜家下不去手。

姜夕若是什麽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夕若女帝一個人流落異世，轟轟烈烈地走了一遭便回去了，這些所謂的姜氏後人，和她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和她離滄海也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他們不是姜夕若的親人，她也沒有親人。

姜夕若和她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對這個世界有著天然的疏離和淡漠……而論及冷血無情，夕若女神比她還要高出一籌，所以最後留下來的是她，離開的是姜夕若。

離滄海有時候會想……姜夕若在現實世界裏想必是個極優秀的女孩子，優秀到沒有男人配得上她，不然她也做不到在談笑間指點江山登臨地位。夕若她想必也過得很好，不然也不會在這個玄幻的世界裏走一遭卻能不對這樣的力量動心，而是一心想著做完任務回到現實……

離滄海想，自己大概是沈淪了，不然她也不至於覺得這個世界很好，甚至還栽了兩次……一千年前的姜夕若，和一千年後的慕容。

——見姜夕若的第一面起，她就輸了。

離滄海收回思緒。

既然她和姜夕若第一次見面就是一個錯誤，知錯能改便好。她很清楚那個夕陽下的買藥少年不過是一個幻影，何況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早已忘了那一剎那怦然心動的感覺。

兜兜轉轉一千年，她只是單純地想念那段同袍的時光，還有血色裏金戈鐵馬的味道。

……所以讓她為了姜夕若對姜家收手，那就是個笑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